首页-「耀世娱乐」首页《周易》、《论语》、《老子》、三《礼》、《淮南子》、《史记》、《说文解字》、《黄庭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坛经》相隔千载的经典,只有通过重新解释和引申,方能使当代人体会前贤之思,转化为今天犹有活力的“新经典”。
有人说到“经”,便有意无意地把它等同“经典”,而提起“中国经典”,就急急忙忙把它转换成“儒家经典”。
我总觉得这种观念有些偏狭。其实,中国经典绝不是儒家一家经典可以独占的,也应当包括其他经典,就像中国传统绝不是“单数的”传统,而应当是“复数的”传统一样。
我一直建议,今天我们重新回看中国的经典和传统,似乎应当超越单一的儒家学说,也应当关涉古代中国更多的知识、思想和信仰,这样,一部介绍中国经典的书,就应当涵盖和包容古代中国更广泛的重要著作。
第二,也许还不止是儒、道、佛,传统中国有很多思想、知识和信仰,可能记载在其他著述里面,“经典”不必限于圣贤、宗教和学派的思想著作,它是否可以包括更广泛些?比如历史学中的司马迁的《史记》和司马光的《通鉴》之类,是否可以进入经典?甚至唐诗宋词元曲里面的那些名著佳篇,也不妨让它们拥有“经典”的资格。
我在这部《中国经典十种》里面,既选有传统儒家的经典,也选了佛教、道教的经典,既有诸子的思想著作,也有史著和字典。
前不久还有一位读者特意给我来信,说这本讲义很“有用”,仅仅是“有用”这两个字,就让我很欣慰了。它还“有用”,就说明这个变动不居的时代,还需要对传统中国经典的阅读,也还需要对“什么才是中国经典”这个问题的解释,也还需要对“正确理解传统经典意义”的引导。
很早很早的古时候,看着筮草占卜,有人愣是从中琢磨出了“理儿”来。这“理儿”很大,阴上阳下,变化万端,管天、管地、管人,居然让一本占筮之书成了“群经之首”,笼罩了古代中国思维世界好几千年。
现代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的不少理论,实际就是不断“解释”的产物,这叫“经典化”或“哲学化”。《周易》就是这样一部书,它本来说的就是“算卦”,可后来经过多少人的“解释”,就成了一本讲哲理的“经典”,而且从《周易》中还引申出了阴阳哲学、玄学、炼丹术、医学甚至天文历算等等。
现在更厉害了,有人还从这里看出了“宇宙结构图”、“气功经络网”、“遗传密码”。外国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也就跟着琢磨其中的奥妙,除了莱布尼兹看出了“二进位制”之外,瑞士心理分析学家CG.荣格和法国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看出了“别一种思维”,好像全世界都为它着了迷,所以有人预言说“二十一世纪,《易》学将成为显学”。
《周易正义》,魏王弼注,唐孔颖达疏,《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1980。
凤凰不降临,黄河不出图了。在贵族黄金时代结束的前夜,一个依恋传统知识文化修养的理想主义者,凭了旧经验为新病症开处方。尽管说孔子仿佛总是“药方只贩古时丹”,可是,他从“礼”到“仁”,身后却开出了儒家中国几千年的思想大潮流。
孔子的思想到底是什么呢?历史上,孔子的面孔被涂来抹去,一会儿是红脸圣人,一会儿是白脸奸人,有时候还成了花脸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又成了鼻子上点了白点的丑角叫人觉得滑稽。
前面我已经讲了,他是贵族社会秩序逐渐崩溃的时代中,一个依恋贵族修养、怀抱“补天”理想的人。在个人行为和思想上,他对“教养”很推崇,对“礼仪”很重视,而在社会政治和秩序上呢?在我看来,孔子是一个新旧交替时代的温和改良主义者,他的温和改良思想有两个字最为紧要,一个是“礼”,一个是“仁”。
一方面,对于中国人的个人心理来说,孔子的礼和仁塑造了服从权威、缺乏个性的普遍性格,四五百年前来华的传教士利玛窦就看到了这一点,在他的《中国札记》中说,儒家最终目的是国家的太平和秩序,因此十分重视子女尊敬和孝顺父母、奴仆忠实于主人、年轻人效忠于长辈,因此用“五伦”来构成人与人的“全部关系”。
但另一方面,儒家传统中极其强烈的家、族、国观念,又使得中国人有着极其强烈的群体意识、牺牲精神。中国人对于家庭、家族及国家的责任心是非常重的。
孔子的影响是深远的,这种影响很难用好与不好来做简单的价值判断,只能靠现代人的理解与阐释来实现“创造性转化”。这种“创造性转化”不仅仅在学者的书斋研究、注释、解说之中,而且在每个中国人日常的思考、行为之中,因为孔子的思想早已影响了我们每一个人,只是我们常常淡忘了它的来源而已。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论语注疏》,魏何晏注,宋邢昺疏,《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1980。
一个“道”包孕一切,一个“无”便弥漫成无限。老子说,在上者越多嗜欲,天下就会充满纷争,人若回到婴儿初生状态,顿时便可以体会到生命永恒。
在老子的心目中,“道”首先是宇宙万象的本原,它“先天地生”,虽然无形无名,却是切有形有名的事物的起源和基础。一切都是从“道”那里衍生出来的,所以叫“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老子说了那么多关于“道”的话,虽然都很玄妙,却不是诗人内心独白或病人梦中呓语。
其实,他的全部理论从形而上到形而下、从宇宙到社会,最终落脚处都是现实问题。这现实问题一是人生,二是社会,前者是指个人如何生存,后者是指人与人如何处理各种关系以使这个社会合理存在。
自从人类进入文明以来,人们一直意识到这两个问题的存在,人会生老病死、会烦恼困惑,社会会动荡不安、会争斗残杀,那么,人类应当怎样应付这来自自身(自然)与外界(社会)的两大难题呢?
“道”的哲思给人们暗示了一种人生哲学,即人活着应当保持恬淡平和状态,这种恬淡平和状态,不仅指心理上的虚静、生理上的安详,甚至还包括生活方式的朴素宁和。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不仅是在祭祀中献上玉帛,不仅是在仪式上撞钟伐鼓,踩着节拍人们才能齐舞,遵循仪节人们就能合群,古人常说“礼”是“履也”,“乐”是“和也”,那么,是否古代的“礼”铸就了中国的秩序与文明?
凡燕见于君,必辩君之南面;若不得,则正方不疑君。君在堂,升见无方阶,辩君所在。凡言,非对也,妥而后传言。与君言,言使臣;与大人言,言事君;与老者言,言使弟子;与幼者言,言孝弟于父兄;与众言,言忠信慈祥;与居官者言,言忠信。凡与大人言,始视面,中视抱,卒视面,毋改。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谓之商旅;饬力以长地财,谓之农夫;治丝麻以成之,谓之妇功。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牢笼天地人鬼,给万象以总的纲领,贯穿宇宙与社会,让古代各种知识融成一个大的体系,遥想汉代,不由感慨他们竟有如此宏大的气象。
通过“同源、同构、互感”这种宇宙观念,《淮南子》建立了中国古代最庞杂、最宏大的一个宇宙体系,这个体系囊括了道家的宇宙本体论与宇宙起源论、儒家的社会政治论和伦理道德观、法家的政治操作论与法律思想、名家的名实观念、兵家的军事方略乃至阴阳五行方术技艺,构想了一个天体运动、地理划分、气象历法、社会治理、人身保健、道德修养乃至于通神鬼、测幽冥的大网络。
以道家思想为根本,阴阳思想为主干,儒家、法家思想为枝叶,重新阐述了一种新旧交杂、兼容并蓄的新思想,把先秦以来中国古人对于宇宙间一切现象的观念进行了重新描述与整合。
周室衰而王道废,儒墨乃始列道而议,分徒而讼。于是博学以疑圣,华诬以胁众,弦歌鼓舞,缘饰《诗》、《书》,以买名誉于天下。繁登降之礼,饰绂冕之服,聚众不足以极其变,积财不足以赡其费。于是万民乃始慲觟离跂,各欲行其知伪,以求凿枘于世而错择名利。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夫世之所以丧性命,其衰渐以然,所由来者久矣。是故圣人之学也,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虚也。达人之学也,欲以通性于辽廓,而觉于寂漠也。
《淮南王书》,胡适撰,上海新月书店,1930;收入《中国中古思想史长编》第五章,《胡适文集》第六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当史学还没有与文学分家的时候,历史书有充沛的想象与感情,当历史书在一个抑郁忧愤的司马迁笔下写出的时候,它拒绝了刻板与平庸,难怪人说它是“无韵之《离骚》”。
这不仅因为它记载着中国历史最开头的部分,而且因为:第一,它开创了二十四史的体例;第二它是二十四史中最出色的,无论在思想上还是文笔上,都是后来各种史书无法比拟的伟大的历史著作。
我想,司马迁《史记》的最大成功就在于他尽可能地按历史资料重建了历史,却又不宣称这是“历史”本身,而是把自己对历史的理解渗透到其中,显示了他的心目中的历史。这关键在于他有一个超越于实用政治与道德的历史学观念——“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
用现代白话来说,就是弄清古代到现代的变化趋势,从中考察宇宙与人类的微妙关系。正因为如此,他能够一方面追求真实,一方面怀着感情写出文采。
维我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绝业。周道废,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矣。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
《史记》,汉司马迁撰,刘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唐张守节正义,中华书局,1959。
《抑郁与超越:司马迁与汉武帝时代》,逯耀东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认识汉字不太难,难的倒是知道每个汉字的来龙去脉;懂汉字的形、音、义比较容易,但穿过汉字洞察造字时代的文化却不容易。好在有《说文解字》,它是通向古文字,也是通向古文化的一扇门。
仓颉之初作书也,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
什么是道教?人说这是一个追寻永生与幸福的中国式宗教,不过它的关怀却是全人类共同的。据说,当人类成为人类,理智上最先意识到的就是“人会死”,因此,从人类成为人类,情感上最早的欲望也就是“人不死”。道教千百年来追索的就是不死与成仙,它执着地追问:人如何不死?如何成仙?
上有黄庭下关元,后有幽阙前命门。呼吸庐间入丹田,玉池清水灌灵根,审能修之可长存。
《太上黄庭外景经》,务成子注本,《云笈七签》卷十二,齐鲁书社,1988。
《黄庭经考》,王明撰,《道家与道教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佛说如是,如是我闻。原来,菩提树下妙雨缤纷,谛听下只是“修心”二字。三藏佛书万卷千箧,广被众生的竟是这二百余字。《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据说,其中有智慧,能普度众生到幸福彼岸。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还源述》,阙名,《大正藏》第八十五卷,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影印,1974。
《般若心经注讲》,清行敏撰,《续藏经》第九十二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77。
一个不识字的岭南樵夫,口灿莲花说了一些经验,经验记录成一番道理,这番道理,成就了一部叫作《坛经》的中国佛教宝典。细细地读,静静地听,仿佛一个声音在说,你的心灵和佛陀一样澈切,它不是明镜,也没有灰尘,只要放下心来享受自然,刹那间宇宙就在你的心中。
“经”这个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一本书都可以安上的,至少得是佛祖所说或佛祖认可的书才能叫“佛经”,没有哪一个东土和尚写的书可以叫“经”的。
它叫“经”不但被大家默认,而且还被放在了比许许多多佛经还高的位置顶礼膜拜,你说奇怪不奇怪?
中国禅宗(主要指南宗禅)却不依傍任何经典,只把中国人自己造的这部《坛经》看作传法宝典,当然它也有资格称作“经”了。
再说,《坛经》以一整套有关佛性、有关修行途径、有关领悟境界的思想,开创了纯粹中国化的佛教,影响了中国人尤其是中国文人一千多年,很多佛经都比不上它,它不称“经”又称什么?
惠能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静,何处有尘埃”,又偈曰:“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第八则)
《再增订本中国禅思想史——从6世纪到10世纪》,葛兆光撰,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
本书为葛兆光讲义系列之一,是《中国经典十种》的修订本。本书凡十讲,涉及《周易》、《论语》、《老子》、三《礼》、《淮南子》、《史记》、《说文解字》、《黄庭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坛经》十种中国经典作品,揭示中国思想、文化与历史的特征。新版增加了“文献选读”一目,又于“参考书目”中增加了新近出版的参阅作品。本书定位为面对大学生的通俗浅近讲义,探讨何以正确阅读传统中国经典、什么才是中国经典、如何正确理解传统经典意义等重要问题。作者以诠释“旧经典”的方式,尝试为今天提供犹有裨益的“新经典”。
葛兆光,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学专业本科、研究生毕业,曾任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现任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及历史学系文科资深教授。主要研究领域是东亚与中国的宗教、思想和文化史。主要著作有《中国思想史》(两卷本,1998,2000)、《宅兹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论述》(2011)、《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2014)等。